由自费出书引发的一系列感想
先前，我一直认为，女人讲起自己十月怀胎、一朝分娩的种种苦处，总难免有点夸大其辞，似乎不那么夸张一番，就不足以表明母爱之伟大。其实，男人也有一些机会去尝尝“个中滋味”，比如出书，从初始动念，继而操作到最终问世，彼此可说是完全对应的。男人若受了这样的折腾，也就会对女人更增加一份同情和理解了。
在大学时代，我就与散文结缘，并没有想过这样做的结果必然是集腋成裘。先前总有些槛内槛外的朋友问我：“文学已经寂寞，散文又是文学中最寂寞的，你为何偏爱它呢？”我之选择散文，多半因为天性多思，且喜欢自由。散文一体约束较少，不念什么“紧箍咒”。
我不敢说散文也一定要选择我，它的香客已非常之众，大庙里多一个念经的和尚或少一个念经的和尚又有什么关系呢？说起来，世间根本就没有多少必然要做的事情。你是帝王也好，平民也罢，各人受用一份生活，皆是随缘而定，不必穷究出多少意义来。我想，自己仍要写作，仍要出书，仍要想些令上帝发笑的问题，已然不觉悟。文字无非是些梦幻空花，思想亦然，都该撇开才对。
我之选择散文，正如男人择妇，不一定要如何爱得发狂，只不过觉得彼此能相安地过日子，就行。我初动结集出书的念头，是在三年前，经不起一些朋友的怂恿，便自定了一个本子，寄给北方的一家出版社。书稿很快就被采用了，但有一个问题特别伤脑筋，那就是发行工作如何做。出版社与新华书店之间早已运河堵塞，渠道不通了，出版社便将发行的千斤重担转移到作者的肩头，稿费作抵、包销书籍就渐渐地成了惯例。然而，我向来性情懒散，也不懂推销术中的种种诀窍。出书反为其所苦与生子反为其所累又有什么不同呢？
书稿被出版社延宕了两年，最终，我只好为之“招魂”，免得它变成客死异乡的野鬼。我若心劲颓废，肯定会付之一炬，从此对文学绝情，另去做些别的营生。然而，积习难改，我仍然一如既往地搦管为文，而且沉溺其中不能自拔。
书稿又被闲置了一段时间，本省的文艺出版社要编一套散文丛书，形势顿时变得柳暗花明起来。我的集子忝列于这个计划之中，老实说，我心有余悸，猜想他们会沿例要作者包销多少多少，才肯网开一面。好在他们这次确有诚意，只让作者量力而行地散发些订单，别无为难之处。
由此，我的书稿《落花无意》始得分娩。这一回，我算是冷手执热饼。记得先前邻居张婶一共生了八个儿女，总喜欢对姑娘大姐们吹嘘说：“生孩子最容易了，就像泥鳅出洞，顺顺溜溜的，你们怕什么？”我想，那真是一种很高的境界。我曾在《落花无意》的后记中写道：“……一书一门户，境遇各不相同。世间之寒士，虽有妙构佳裁、宏辞谠论，文采思致皆斐然可观，却终因阮囊羞涩，书稿积年不得付梓。然而，尘中之俗客，于酒、色、财、气之余，偏爱舞文弄墨，附庸风雅。以铜臭买花香，古已有之；以铜臭买书香，于今为甚！”现在看来，后记中的这些话也非常皮表。
一切都是大势使然，出版业在虚假的繁荣中，不知隐藏了多少暗流，真正给予文学的用武之地已越来越小。人们挣钱捞分之后，只图消遣，花样至少也有二、三十种之多。文学当然就只能由白天鹅贬回丑小鸭，羞羞缩缩地躲到一旁去了。但正是这样的时代可以铸就文学的独立品格，文学理应涅一次，才能重获新生。
